名家欣赏史铁生散文合欢树

《合欢树》是史铁生怀念母爱的一篇散文。文章用平淡的语调,按时间顺序分别叙述了作者十岁那年由自己作文获奖引发的一件事情、二十岁母亲为他治病和鼓励他写小说的事情以及三十岁以后对母亲的那种压抑在心里、让自己又悲痛又愧疚的思念。这篇文章被选入人教版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选修系列《中国现代诗歌散文欣赏》教材中。

《合欢树》

史铁生

十岁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赛中得了第一。母亲那时候还年轻,急着跟我说她自己,说她小时候的作文作得还要好,老师甚至不相信那么好的文章会是她写的。“老师找到家来问,是不是家里的大人帮了忙。我那时可能还不到十岁呢。”我听得扫兴,故意笑:“可能?什么叫可能还不到?”她就解释。我装作根本不再注意她的话,对着墙打乒乓球,把她气得够呛。不过我承认她聪明,承认她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女的。她正给自己做一条蓝底白花的裙子。

二十岁,我的两条腿残废了。除去给人家画彩蛋,我想我还应该再干点别的事,先后改变了几次主意,最后想学写作。母亲那时已不年轻,为了我的腿,她头上开始有了白发。医院已经明确表示,我的病情目前没办法治。母亲的全副心思却还放在给我治病上,到处找大夫,打听偏方,花很多钱。她倒总能找来些稀奇古怪1的药,让我吃,让我喝,或者是洗、敷、熏、灸。“别浪费时间啦!根本没用!”我说,我一心只想着写小说,仿佛那东西能把残废人救出困境。“再试一回,不试你怎么知道会没用?”她说,每一回都虔诚地抱着希望。然而对我的腿,有多少回希望就有多少回失望,最后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烫伤。医院的大夫说,这实在太悬了,对于瘫痪病人。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我倒没太害怕,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母亲惊惶2了几个月,昼夜守着我,一换药就说:“怎么会烫了呢?我还直留神呀!”幸亏伤口好起来,不然她非疯了不可。

后来她发现我在写小说。她跟我说:“那就好好写吧。”我听出来,她对治好我的腿也终于绝望。“我年轻的时候也最喜欢文学,”她说。“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也想过搞写作,”她说。“你小时候的作文不是得过第一?”她提醒我说。我们俩都尽力把我的腿忘掉。她到处去给我借书,顶着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电影,像过去给我找大夫,打听偏方那样,抱了希望。

三十岁时,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了。母亲却已不在人世,过了几年,我的另一篇小说又侥幸3获奖,母亲已经离开我整整七年。

获奖之后,登门采访的记者就多,大家都好心好意,认为我不容易。但是我只准备了一套话,说来说去就觉得心烦。我摇着车躲出去,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在树林里吹过。

我摇车离开那儿,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

母亲去世后,我们搬了家。我很少再到母亲住过的那个小院儿去。小院儿在一个大院儿的尽里头,我偶尔摇车到大院儿去坐坐,但不愿意去那儿小院儿,推说手摇车进去不方便。院儿里的老太太们还都把我当儿孙看,尤其想到我又没了母亲,但都不说,光扯些闲话,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当中,喝东家的茶,吃西家的瓜。有一年,人们终于又提到母亲:“到小院儿去看看吧,你妈种的那棵合欢树4今年开花了!”我心里一阵抖,还是推说手摇车进出太不易。大伙就不再说,忙扯些别的,说起我们原来住的房子里现在住了小两口,女的刚生了个儿子,孩子不哭不闹,光是瞪着眼睛看窗户上的树影儿。

我没料到那棵树还活着。那年,母亲到劳动局去给我找工作,回来时在路边挖了一棵刚出土的“含羞草”,以为是含羞草,种在花盆里长,竟是一棵合欢树。母亲从来喜欢那些东西,但当时心思全在别处。第二年合欢树没有发芽,母亲叹息了一回,还不舍得扔掉,依然让它长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欢树却又长出叶子,而且茂盛了。母亲高兴了很多天,以为那是个好兆头,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又过一年,她把合欢树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时念叨,不知道这种树几年才开花。再过一年,我们搬了家。悲痛弄得我们都把那棵小树忘记了。

与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就去看看那棵树吧。我也想再看着母亲住过的那间房。我老记着,那儿还有个刚来到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闹,瞪着眼睛看树影儿。是那棵合欢树的影子吗?小院儿里只有那棵树。

院儿里的老太太们还是那么欢迎我,东屋倒茶,西屋点烟,送到我跟前。大伙都不知道我获奖的事,也许知道,但不觉得那很重要;还是都问我的腿,问我是否有了正式工作。这回,想摇车进小院儿真是不能了,家家门前的小厨房都扩大,过道窄到一个人推自行车进出也要侧身。我问起那棵合欢树。大伙说,年年都开花,长到房高了。这么说,我再看不见它了。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我挺后悔前两年没有自己摇车进去看看。

我摇着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呆一会。悲伤也成享受。

有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会想到童年的事,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是怎么种的。

在这篇散文中史铁生表达对母亲的深切思念,笔墨不多,要言不烦,但却能够充分突出主题思想,可谓匠心独运。归纳其表现手法,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是移情,即作者把自己的情感渗入到具体、鲜明的客观对象上去,寄情于物,托物抒怀,借物寄意,“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刘勰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这种现象在文学作品中比比皆是,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李商隐《无题》)、“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醉花阴》)等等。文章中,母亲亲手栽的一棵合欢树,成为作者情感移注的对象。史铁生通过合欢树,把怀念母亲的强烈情感寄托在树之上,使小小的合欢树承载着无比的感情。

二是生情,即由于客观环境一个微小的细节触发作者对以往生活经验的联想和回忆,或者说是触景生情。这一审美特征在审美活动中也不乏例子,如福楼拜在谈到他创作长篇小说《包法利夫人》的经验时指出,当作品中的主人公自杀时,作者仿佛也闻到了砒霜的气味;有些观众看到《红岩》中的江姐从容就义时,血压上升,怒火中烧,仿佛是自己在走向刑场似的。文章中,“树林”“树影”“大院”都是容易引起史铁生回忆往事的“景”。作者喜欢自己到“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回忆母亲;见到树影儿,想到合欢树;到大院去坐坐,感受那温暖的亲情。

三是创设距离,即通过创设主客体之间适当的距离(也包括心理距离)而获得审美效应。作品中,史铁生创设的距离美表现充分:“母亲去世后,我们搬了家……我偶尔摇车到大院儿去坐坐,但不愿意去那个小院儿,推说手摇车进去不方便。”有一年,人们说合欢树开花,让“我”去看看,而“我”“心里一阵抖,还是推说手摇车进出太不易。”后来,作者想去看看合欢树,可过道太窄手摇车进不去,“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不看。因为作者不想直面容易让他伤痛的事物,让距离使以前的景象留在记忆中,慢慢品味。正如文中所言:“悲伤也成享受。”

史铁生(年1月4日—年12月31日),中国当代作家,原籍河北涿县,年出生于北京,年毕业于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年去延安一带插队。因双腿瘫痪于年回到北京。后来又患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需要靠透析维持生命。自称是“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史铁生创作的散文《我与地坛》鼓励了无数的人。年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残疾人协会评议委员会委员。年12月31日凌晨3点46分因突发脑溢血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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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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