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一梦05:00来自濯月陈情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总是别时情，那待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纳兰容若《生查子》世间最绝望的事是什么？壮志难酬，折戟沉舸，是沙场志士的绝望；去国离乡，忧谗畏讥，是庙堂能臣的绝望。而对爱情而言，还有什么比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更令人绝望的呢？逝去的人早已化为飞烟，又怎会知晓留下的人无法弥合的伤！你在流光中静止，我仍在岁月里等候，目光穿透星河，凝视那个遥不可及的希望。十三年，蓝忘机早不知欢笑为何。相思不可忘，似野马脱缰，不可遏止。夜夜长宵，数尽厌厌雨，他就是这样熬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兄长知他的苦痛，却也唯有一声叹息。他不想跟任何人诉说过往，那是属于他的孤独，他宁愿独自在回忆里细细地咀嚼，让那痛淋漓存在，提醒自己还真切地活着。手指上一直有魏无羡的温度，那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拥他入怀啊！梦总是定格在那个幽暗的山洞里，绝望的自己抱着绝望的他，心疼得想将他揉碎，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那枚芍药书签鲜艳依旧，15年了，仍散着清香。每次坐在书案前，总是忍不住拈起，温柔地抚过花瓣上每一条细细的脉络。疼痛仍然不留情地荡上来，不再像最初那样撕心裂肺，而是如亘古深潭，推出一圈一圈厚重浓稠的涟漪。当年你予我将离，便是不想与我结情吗？你可知，被你拒绝，心会伤；与你死别，心却成灰！静室里，藏了七八坛天子笑，因为那是魏无羡一直惦记着的。十三年来，香几下的暗格里从未空过。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思追的偏爱。常常将他抱到后山，然后出神地看着那个孩子在兔子堆里尽情地撒欢。一曲离歌两行泪，不知何地再逢君。他从来不曾丢下过思念，只有夜猎的时候，才能暂时放下。他走过了山水重重，走过了人潮熙熙。一任春华遍野，灯火阑珊，他也不过是行于天地的过客，心如伽蓝。十三年的逢乱必出，或许也是因为心头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奢望吧。大梵山的夜猎，不过是如平常一样带小辈们历练，但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次夜猎的结果，是含光君莫名其妙带了一个人回云深不知处。此人并非仙首名士，亦非偶遇的红颜，而是人人皆知的兰陵金氏宗主的私生子，一个令人不齿的断袖。山门前，那个名叫莫玄羽的正抱着花驴死活不放手，哭嚎声惊得云深的山鸟扑翅乱飞。蓝忘机静立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无人懂得他为什么会将这样一个人带回来。心底的惊涛澎湃，只有他自己明白。归途中，蓝忘机眼角的余光一刻也未曾放开过那人。到现在，他也理不清心里到底是何种情绪。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秀逸舒朗，并非记忆中刻骨铭心的模样。可是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那个人！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姿态，就是有一种看不见的熟悉，引得他迫切地想去抓紧，去亲近。二十年的思慕苦恋，在他心上刻下的不只是那张脸，更是那举手投足间的随意与洒脱。日日夜夜，他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过那每一次回眸，每一个嗔笑，闭着眼也能想象出那人漫不经心偏头睨视的样子。眼前的人虽然从头到脚无一丝相似，可那横笛在手的神韵不自觉地就与脑海中的那个轮廓重合了。更何况，自己亲耳听到了那段旋律。那正是年少时寄托自己青涩情思的曲子，普天之下，除了自己，只有那人听过。他无法形容在大梵山初闻笛音时的悸动，恍若有一柄开天之斧劈开了混沌鸿蒙，在死水中刺入了万丈光明！他看见了温宁，看见了那个持笛后退的身影。背影不是那个魂牵梦萦的背影，可曲调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曲调。那是他为心爱之人所作，这个世上，除了魏无羡，谁都不可能也没有资格知晓。所以，他毫不迟疑地抓紧了那人的手腕，不敢松开，他坚信，那就是他以为一辈子也等不回的魏无羡。十三年前，他没能留住那条生命，失去了他，从此自己便也失去了灵魂，做了十三年的槁木。如今，枯木竟能逢春，他怎能不欣喜欲狂！江澄的紫电并未从这个莫玄羽的身上抽出魏无羡的魂魄，他虽然诧异，却也觉得理所当然，他所知的魏无羡做不出夺舍之举。他猜不出魏无羡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回归。但这些并不重要！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上天对他的垂怜，十三年的念念不忘，终有回响，将魏无羡送回了这个世间。他的心已经随着魏无羡的身亡死过一次，这一回，魏无羡归来，他便也是重生。前世他选择了隐忍守望，所有的相思都深埋于心。而这一世，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了。这一路上，他都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注意到，他看向那人的目光是怎样的温柔。他从那个陌生的躯体上，一丝一缕地抽剥出了每一个微妙的往昔。其实那人还是一如少年啊！耍赖撒泼，跳脚打滚，分明就是当年的情状，也只有他蓝忘机从十五岁起就将这些烙在了心上。其实，失而复得的惊喜过后，蓝忘机多了一丝惴惴不安。将魏无羡强留在身边，是他一厢情愿的执拗。他怎会不知魏无羡的心思，那句“含光君这样的，我就很喜欢”，不过是想摆脱江澄的借口，甚至也想以此摆脱掉他。是他自己，执意将他拖来了蓝家。他无法忘记那次失败的表白！他剖出了拳拳真心，却被扎得鲜血淋漓。他不知道重生后的魏无羡在见到他时会有怎样的想法，但既然明知他心意仍是不肯相认，怕是仍然不会接受他了。不知怎的，蓝忘机突然间又想到了百凤山一吻后魏无羡所说的“身经百战”，心猛一抽痛，久违的酸苦醋意又涌了上来。或许在魏无羡心里，他的感情真的很不堪吧！回云深的一路并不太平。魏无羡总是用尽办法想逃跑，蓝忘机每次锲而不舍地将他提回来。在认出魏婴的那一瞬，他就打定了主意，再也不会放他离开了。他不想再让魏无羡脱离自己的视线，让自己再陷相思之苦，更不会放任他独自一人去面对凶险的江湖，如今仙门百家仍是谈魏色变，他怎能再由他一人去涉险。相隔二十年，魏无羡终于再次来到了云深不知处，只是这次是被硬生生拖进去的，而且直接拖进了蓝忘机的静室。蓝忘机任他在云深上蹿下跳。反正就是翻上白墙，没有通行玉牌，也是会被弹回来，因此他无需担心。他知道魏无羡已经尝试过了，越不过那道结界，便也不急着去见他，而是去了冷泉。那是他常去之所。每当他长夜难眠，忍受不了痛苦的折磨时，便会将自己浸没在冰冷的泉水里直至麻木。不过今日他是因为太过欢喜，胸口满胀的快乐似乎要喷薄而出。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之乐趣，这种快乐他并不想与人分享，虽然兄长已经看出，但他更愿意独自一人在这里静静地品尝。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那个更年轻的身体里贮着他最爱的人的灵魂，尽管魏无羡待他还是那般疏冷排斥，可终归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眼前。前世没有护住他，而如今，他有了一切重来的机会，怎会不好好珍惜！魏无羡摸到冷泉时，蓝忘机便觉察到了。待他穿戴整齐后，鬼使神差地没有束起长发，而是随意披散着，连抹额也未系就出现在了魏无羡的面前，将他拎回了静室。在云深的第一夜，魏无羡是趴在蓝忘机身上度过的。蓝忘机自己也未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开始。不管魏无羡有何目的，敢这样不择手段地撩拨他，那他也不介意接受他的亲昵。事实上，他自己更渴望能有这样的亲近，死了十三年的心终于重新变得年轻，又能有跳动的热情了。他不由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被魏无羡牢牢抱住，两人一起从墙头跌落到云深外的情景，那时自己慌得全身僵硬，如今想起，真是单纯得可爱。魏无羡沉沉地压着他，反而让他觉得异常心安。这个人再也不能放开了，他定要护着他一辈子，生生世世。他很想抬手搂住身上的人，可是终于还是强行压下了那蠢蠢欲动的心思。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他已经爱了他二十年，从不曾因为生死而淡薄半分，如今更不想掩饰。既然心意早就交付，自己已经认定了他，又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他会将他带进静室，宿在自己的榻上，便已是下定决心了。他不急，也不能急。就算最后魏无羡还是不接受，他也满足了。黑暗里，蓝忘机琉璃般的眼眸深情无限，可惜魏无羡看不见！闭上眼，蓝忘机不禁扬起了唇角。明日一早醒来，爱人还会在他的怀中，真好！